一木椅,一木箱,几支鞋油,几柄鞋刷,这是她们全部的行当。椅是给客人坐的,自己坐箱子上。箱成长条型,一端高一端低,高的那一头钉了块横板坐人,低的这一头靠外沿支撑起一片加了皮绑的踏板供客人搁脚。大清早出门,天不断黑不收工。选择或超市或宾馆或银行门口,亦或临街拐角的地方,将椅子一摆,箱子一放,便开始了吆喝:“擦皮鞋吧?擦皮鞋???rdquo;
岳阳县县城不大,就那么几条街,时间长了,落眼就能认出十字街头这几个擦皮鞋的女人来。忘了告诉您一声,经营这种街头辛苦差事的全都是女人,年纪一般早过了而立,丰乳肥臀的花季离她们渐行渐远,剩下几许鱼尾纹爬在鬓角,斑驳的色素沉淀若隐若现于昔日白净的脸庞,发很凌乱,手很粗糙,胸部已经耷拉着看不见曲线,衣服穿得一点也不讲究。
听说话的口音可以判断,干这行的以河西女人居多,其次就是东乡山圪圪里的。这些家庭有的是迁来县城不久,既没有一技之长,也没有固定收入,男人寻点粗重零活维持生计,女人擦擦皮鞋应付人情往来;有的是生意场上赔了本,或者家里出现了一些变故,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赚钱门道,而柴米油盐样样都得现钱买进,没别的法子,妇道人家只好选择这一根本就不需要多大投入的营生挣些家补。
事实上我很少上街擦鞋子,生来我就洁癖,哪怕一个礼拜不洗澡,衣服总是抻抻坦坦,鞋子总是明光瓦亮。而且,我很有些瞧不起这些擦皮鞋的外来嫂——不是胖了就是瘦了,不是高了就是矮了,不仅没看相,连说话都那么粗硬,“擦鞋啵?”“擦鞋啊?”从没想过加个“您”字,或者“帅哥”“美女”“领导”“老板”之类令人内心无比受用的称呼。
那天,同学的孩子结婚喜宴,我提前十多分钟去了,走到宾馆门口刚要进去,一声非常轻柔的招呼让我止住了脚步,“擦皮鞋吧大哥”。寻着声音回望,街沿边的树荫下,一双期待的眼睛正挂着淡淡的笑意望着我,略带几分怯色。
我收住脚步,折返身子,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地走近她,坐到了她的近前,并非常自觉地抬起右脚,放到了脚踏上。
仔细打量了一下,她的年纪应该在40左右,皮肤偏黑,眼睛偏小,一头黑发齐肩,散而不乱,身上的衣服明显已经过时,但很干净。
“擦几年了你?”我问。
“两年了,”她一边熟练地先用清水给我洗刷鞋面,一边回答。
“老家哪里的?”
“河西那边”。跟我从她的声音中作出的判断一致。
“家里有几口人?”问这问题的时候,我感觉自己嘴巴多了,不该问的。
“4个,儿子奶奶,儿子他爸,我和儿子。”我以为她会反感我问这些,但我注意到,她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,脸上藏着幸福,实实在在的那种幸福感,临了她还不忘补充一句:“儿子上高中了,成绩不错,他是我的希望”。
“一天擦多少双皮鞋?”我想知道真实数字,尽管这数字于我无关。
“早上7点多出门,晚上6点左右收摊,运气好可以擦上6、70双吧,但没准的,有时候一天下来才10来双。”因为正在给鞋子打油,她回答这问题的时候节奏有点乱。
“那收入呢,有税吗,多不多?”我的好奇心驱使我继续向她提问。
她匆匆抬头看了我一眼,狡黠一笑:“大哥,你不会也想来干我们这行当吧?”听我笑得很开心,她知道我那叫好奇,于是告诉我,“一个月总有个千把几百的,只要手脚勤,冒多有少,保证家用足足有余,而且用起来也感觉干净。税吗不多,一年也就百几十块吧,政府不差我们这点钱”。
不到几分钟光景,鞋子擦好了,跟新买的一样,一尘不染,光可鉴人。就在我付钱的当口,一个买花的花农挑着一担鲜花过来了,嘴里吆喝着“花卖,卖花??rdquo;。
“这芦荟多少钱?”她指着一盆叶片宽厚而温润的芦荟在问。
“十元给你,绝对优惠”,卖花的回答。
“八块钱行么?”她在还价。
“好吧,你拿去算了,赔本生意也是要人做的。”卖花的稍微犹豫了一下,同意了。
我看见,付了钱后,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盆绿叶舒展的芦荟抱在怀里,如同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般。
“你知道这花有什么用吗?”她是在问我。
“不知道”,我摇摇头,如实回答。
“听人说可以防辐射。儿子爱上网,给他摆电脑上吧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我分明看到她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的母爱。
这天中午,我喝得特开心,走出宾馆的时候,远远看见那位河西大嫂正在全神贯注地给一位客人擦皮鞋,那盆葱绿的芦荟就摆在近旁,沐浴着正午的阳光,很鲜活。